好的，现在你的面前有两个药丸，一个是红色，另一个是蓝色。一颗代表着晦暗的现实和无处不在的技术控制，另一颗代表着生命的方向。

但遗憾的是，你并没法选择，因为你不是基努李维斯，这里也不是黑客帝国。

你能做的事，是抬头看着这两颗药丸挂在你的头顶，闪闪发光。

而与此同时，你正在拉屎。

这不是黑客帝国第五季，而是国内大学厕所的真实现状。

从这个角度来说，南京理工大学的厕所会替代重庆成为中国新的赛博朋克之都。在一个礼拜之前，它完成了一个名为"智慧厕所"的方案，在负责设计的志拓科技的介绍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厕所的功能包括一键呼救、烟雾报警、网管控制箱、无线坑位传感器和占用状态指示灯等。

这意味着，站在厕所门口，你就可以观测到坑位的占据状况，如果你着急，那么一进厕所，醒目的红绿霓虹小灯泡也会为你指明方向，如果你有幸成为一个管理员，那你甚至可以在后台检测到客流量。

虽然不是蓝色，但是赛博朋克的气氛也拉满了——众所周知，霓虹灯是赛博朋克唯一必要的灵魂，一个赛博朋克的故事可以没有反抗没有阶级没有技术，但一定不能没有霓虹灯。

想象一下，你和你的朋友们结伴而行，突然肚内绞痛，那么此时，你需要走到楼梯拐角，从墙上的屏幕里阅读坑位信息，然后走进去，屏幕上的剩余席位徐徐减一，而透过大门，你的朋友们能隐约看到厕所顶部的由了无生机的绿色转为红色，如同拉响警戒——有人开拉了！

是不是未来感拉满了。

当然，一切技术的进步总是会伴有小小的疑问，比如：上个厕所有管理成这样的必要吗？

在现代社会的常识里，如果一个厕所总是被搞的很凌乱，那基本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数量太少，二是保洁没有就位。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很难导出"智慧厕所"这个解决方案。所以不妨大胆揣测一下，"智慧厕所"是一次赛博朋克主题的行为艺术，旨在让学生们切实地感受到控制论如何撑起当代文明的野心——让科技把握生活的一切，不管有无必要。

很难说，这个"智慧厕所"的方案能像他名字那样智慧，我的一位肠应激患者的朋友告诉我，坑位信息并不怎么重要：没有坑位就是没有，除了坚持一会能咋办呢？反而是这种信息公开化的设置，会带来一种被关注的焦虑，毕竟蹲个坑还要被小红灯照着，时间一久可能还会被人怀疑是不是给厕所拉出故障了。

这种"被注视感"有点像边沁构思的全景敞视监狱：一个环形的监狱，中间是一座瞭望塔，狱卒可以观察囚犯的一切生活状态，而犯人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收到监视，经由这种被注视的体验，来达成对囚犯精神上的纪律化。而智慧厕所也有类似的理念，它未必可以提高如厕的效率，而是传递这样一种规训：学校可以管理一切，上厕所也从不例外。

冷漠的技术理性本身就是一种语言，一种无远弗届的诉说。

如果你是社畜，那这种管理模式一定会让你猛打寒颤，因为就在一个月以前，你可能见到过类似的事情。9月14日，有媒体报道称某公司在它的厕所空间里装上了监控，并且对在厕所抽烟的员工进行公开图像处理批评。公司给出的理由是"防止员工违规抽烟"，而这个回应并不能服众。因为视频监督是一种对隐私的侵犯和暴力，比起安全管理，它在潜在的层面上是用个体的尊严来为公司权威的不可侵犯性背书。

而这种管理理念可以体现在更多的方面，比如用电子监控检查员工工作状况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趋势。技术的成熟让管理者有了更多的数据手段来监控员工，一项来自于2018年的美国的调查指出，三分之二的雇主会访问员工的浏览器历史记录，二分之一的雇主会监测员工的输入法记录，百分之十左右的雇主会关注员工的社交账号，而与此互相印证的是，"偷懒摸鱼"成为时代显学。

个人的时间空间都需要和公司争抢，这种被动的对抗来自于一种时代的焦虑和愤怒：人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看起来无涉利害的隐私往往是重要的。摸鱼很重要，因为那是一种对劳动尊严的无意识反思和捍卫，同样地，安静地拉屎也很重要和拉屎原教旨主义者会把上厕所当成一次简短的生活美学小实践，点根烟一蹲，一平方米的木制挡板给你安全感，除了来自自身的气味别无它物，空旷寂静的环境里只有肠胃无言的劳动声，难怪文豪谷崎润一郎会说"……这种厕所实在是最适合于倾听重名、鸟啼以及赏月和享受四季情趣的好地方，恐怕古往今来的诗人都是在这里感受到无数题材的。"

哲学家巴塔耶，认为排泄物是人类的本质，我怀疑他是蹲坑的时候想出来的

当然，不太乐观的是，这种无意义的小乐趣可能也会慢慢优化掉了，厕所的坑位变成一个数据，一个图示，一个红色或绿色的霓虹灯，这是不是生活或文明的进步不知道，但管他呢，欢迎来到赛博时代，这时代从你的头顶开始，一直照耀到你的臀部以下十五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