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风

“对我们来说，形式始终是为内容服务的，我们希望将来给带给大家更多有趣和高完成度的作品。”

提起水墨动画，大家可能第一时间便会想起过去美影厂所制作的经典水墨动画作品《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山水情》。

作为中国独创的动画美术风格，它将传统水墨画引入动画制作中：轻灵优雅的笔触格调，勾勒出虚实结合的意境，由此表现独特的留白韵味——水墨动画无疑是承载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最合适的载体之一。

尽管如此，水墨动画虽具有很高的艺术性，但制作要求非常高且工序也相对复杂，近年我们即使偶然能在一些动画中看到些许水墨元素，如《白蛇2：青蛇劫起》中小青与法海打斗的场景。但无疑，全片使用中国传统水墨动画风格的作品屈指可数。

而作为一家一直在探索各种动画表现形式的动画工作室——狼烟动画工作室，在前段时间悄然释出了他们制作了数年的水墨动画短片《白月儿》。

《白月儿》由奥飞影业和好传动画联合出品，由狼烟工作室主要制作，好传动画协力完成。其故事讲述的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南方小镇上。原本岁月静好的小镇被时代漩涡波及,主人公小孩囡囡不愿相信母亲已病逝的现实，坚持认为她会回来接自己。在被小伙伴嘲讽后，他独自跑出家门去寻找自己梦中的妈妈...

整部作品耗时近2年，其中没有用任何三维或者自动补间技术，而是“蠢蠢”地全手绘制作。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部短片”制作组掉了几十斤头发才制作完成。”

诚然，水墨动画的制作工序非常复杂，同时对制作者的艺术审美要求也非常高。那么狼烟动画工作室为什么选择制作《白月儿》呢？并且，在制作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什么难点？又有什么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学术趴此次邀请到了狼烟动画工作室进行专访，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来听一下《白月儿》背后的故事吧！

-受访工作室介绍-

狼烟动画工作室常年致力于探索和制作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动画短片，其高质量的作品在海外各大平台也引起了观众们的追捧。

狼烟动画工作室在美国CTN的展位（CTN Animation Expo，美国最专业的动画展会之一）

2006年，狼烟动画工作室由人狼和无言两人在上海创立。从建立之初他们就一直采用小作坊形式，沿着“精品化”路线进行原创动画制作。

虽然产量受到一定限制，但是他们所制作的每部作品都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且带有独特的创作风格，这些作品在国内外也都曾引起非常广泛的讨论。2011年狼烟动画工作室先后推出3部原创动画短片:《功夫料理娘》《猫天猫地》《小小大战争》。

其中《功夫料理娘》凭借极其风格化的美术风格，以及流畅洒脱的精彩打斗，在YOUTUBE等外国网络平台上收获了上百万点击量，也同时引起了众多业内人士的关注。

《功夫料理娘》

《功夫料理娘》在海外网络平台的热播引起了华纳的注意，并邀请狼烟动画工作室制作短篇动画《上海蝙蝠侠》。

故事发生在上海，不仅在场景设计上有大量老上海元素，狼烟动画工作室还特地让猫女穿上中国旗袍，蝙蝠侠也使起了双截棍。当然，片中依然延续了狼烟动画工作室一贯的精彩打斗戏。

《上海蝙蝠侠》

2016年狼烟工作室在网络上释出几张《守望先锋》游戏角色猎空的样稿图。这几张图在海外平台频繁被转发，或许正是以这几张图为契机，暴雪游戏公司找到狼烟动画工作室，并邀请他们制作《守望先锋》最新英雄末日铁拳的官方宣传动画。

狼烟动画工作室在2016年放出的《守望先锋》样稿图

这次合作不仅是暴雪第一次将守望先锋宣传动画项目外包，也是第一次在守望先锋英雄系列动画中选择使用二维动画的形式。

同年，狼烟动画工作室和《大护法》导演不思凡联合制作的《白鸟谷》，入围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初选名单、美国芝加哥国际电影节、纽约动画之夜ANNY等多个电影节。

最终，其还荣获了2017年法国昂西动画节儿童评委短片奖。这也是当时中国参赛团队中唯一的一个获奖作品。

《白鸟谷》

在商业与艺术道路上不断有重大斩获的狼烟动画工作室，从未停止过对自身可能性进行探索的脚步。

在去年他们首次尝试制作了3D动画《伏藏.无界战争》，甚至还制作了美术风格极其鲜明的独立游戏《第五件遗留物》。

《伏藏.无界战争》

《第五件遗留物》

2021年11月，《白月儿》正式上线。

-采访正文-

1.根据狼烟动画工作室的微博来看，《白月儿》似乎是在2019年底左右完成的，整部动画你们做了多长时间，前中后期的时间安排是怎样的？

狼烟：整个片子的制作周期差不多有两年左右。前期在两个月左右，后期差不多一个月吧，其余时间都是中期。大部分时间都是用于繁琐的中期制作和磨合了。

前三批效果测试以及最终成品效果

2.水墨动画如今并不常见，这是一部十分具有艺术表现力的短片，制作非常复杂，用你们自己话来说：“没有用任何三维或者自动补间技术，而是'蠢蠢'的全手绘制作。”很好奇你们选择做《白月儿》的目的或者说动机是什么？

狼烟：从形式上来说，因为狼烟的导演人狼对水墨、剪纸、定格这些传统动画形式有着特别的情结，再加上无言是国画世家出身，对水墨这种表现风格也有所涉猎，因此决定挑战这种曾经在我国的动画艺术史上辉煌一时、但现在几近消失的风格形式。

之所以采用全手绘，是因为三维和自动补间固然有其成本低、速度快的优势，其单帧静止效果往往也能做到比较接近手绘，但是由于角色和道具都使用模型或者电脑模拟来体现，会出现过于准确反而欠缺手绘的随意性和变化，显得比较僵硬。国画本身来说，造型的流动性和墨色的变化本身就是其重要魅力，在这点上二维动画的效果明显是更接近的。因此手绘的方式虽然耗时耗力，但是是目前最能还原我们想要的效果的唯一手段。

3.水墨元素在中国动画史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曾经美影厂制作过《小蝌蚪找妈妈》《山水情》这些经典作品，后来在一些商业以及独立动画作品中这一元素也偶有出现。请问您对水墨这一风格是怎样理解的？

狼烟：细数各种动画艺术形式，不论是赛璐璐、剪纸、定格等，都很难说是中国唯一或者首创的。而水墨动画几乎可以说是真正的“最有中国风格和特色”的动画形式了。因此美影厂曾经的水墨动画作品，也毫无疑问地成了一代经典。

随着我们国力的强大，民族意识的觉醒，水墨形式被越来越多地运用和提及也是非常自然的。并我们认为在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注意并且接受这种优秀的艺术形式。

《小蝌蚪找妈妈》

《山水情》

4.中国传统水墨画很重要的特征是留白，我们注意到本片的台词并不是很密集、画面（如背景）也有很多留白的部分，整体很有韵味，关于这方面你们是否着重考虑过？如果有，具体在设计中是怎样体现的呢？

狼烟：留白是水墨画非常重要的因素，因此在设计本片的时候，我们在构图方面投入了比以往其他作品更多的注意。首先我们参考了大量水墨画的构图方式，其次在对分镜进行细化乃至设计稿绘制的时候，我们会特别注意场景设计的意境和空间配比，基本做到了每个镜头的场景构图都单独去设计，完全服务于单个镜头的美感和意境表现。虽然这种方式会比用同一个场景设计套用一整段镜头费时费事得多，但是作为水墨动画，我们认为这个步骤是必不可少的。

在叙事和对白方面，也是故意进行了比较克制的表达，很多信息都是隐藏在画面细节和对话的想象空间中，例如片中的季节元素变化、意象的象征性等等，都是把表达和留白结合的设计。

5.水墨动画制作工序非常复杂，你们开玩笑说整个制作组“掉了几十斤头发才做出了这部动画”，能结合具体的例子和我们解释一下它和普通的二维动画在制作流程上有什么不同吗？

狼烟：本片背景和道具这些静止的部分，是比较容易实现的。但是想要让角色尽量接近水墨效果，需要比正常动画更为复杂的工艺和程序。《白月儿》的制作过程与一些其他水墨作品有所不同，并不是采用画完一张角色动作之后直接将其勾勒成水墨效果的方式。

因为无法保证制作人员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色块都能与上一张保持连贯性，很容易造成动作与动作之间线条有跳跃抖动，我们使用的方法是，先按照正常动画流程，把一个动作画出来，之后制作人员按照美术导演的参考图，把线条和色块勾边成区域，用这些区域进行动画。为了造成墨色的变化，这样的区域动画可能要分多层来绘制，最后在后期软件中叠加在一起，模拟出水墨的层层晕染效果。

这样水墨效果可以由美术导演进行集中控制，而不需要每一个制作人员都具有国画基础了。再加上《白月儿》比起传统的黑白水墨，还增加了色块的表现，这就意味着除了线条需要单独处理以外，颜色部分也需要多层色块区域叠加。

在多次尝试和长时间摸索后，我们改良了制作的流程，让其更为适合实现水墨效果表现，最终在与好传动画团队的协同努力下，完成了这部作品。

※狼烟动画工作室官方微博曾在博文中总结回顾了整个制作流程，以下截取部分：

分色参考。这个步骤是普通动画没有的，在这个步骤中，美术导演会根据已有的动画以及构图，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指定最终线条的粗细、色块的大小和位置，以及需要留白的部分（例如本镜头人物左上方受光，那左上方的人物线条和色块都较弱，而右下方会加重阴影和色块），给到中期制作人员一个标准，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因为分工造成的理解偏差。(by：狼烟动画工作室）

“第二遍”动画+着色。根据“第一遍”动画和分色参考，中间张以及着色部分。对每一张画面都进行线条及色块的中间张绘制，这也是工作量非常大的一个步骤。(by：狼烟动画工作室）

软件时间轴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分层（懂的应该看得出用的什么软件了），右侧每一个小点都是一个局部的元素，这些元素组合成了一张完整的角色画面。(by：狼烟动画工作室）

6.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哪里？您提到片尾其实是一首苏州童谣，是您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游戏时唱的，故事灵感和您个人经历有关吗？

狼烟：主创之一的无言是土生土长的水乡姑娘，从小阅读的绘本和小说里，月色下的水巷中吱呀摇橹而过的背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片尾曲的苏州童谣，都是对她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本片的想法雏形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这次有机会将儿时的印象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也算是实现了一直以来的一种夙愿。

《白月儿》的故事是以上世纪旧社会作为时代背景的，我们阅读了一些当时发生在江南的历史故事，那是建国前一段黑暗的历史，我们希望能以一个普通男孩的角度来体现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中遭受的苦难。也更能体现出我们现在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

7.“白月儿”在片中具体有着怎样的意含？

狼烟：《白月儿》是继《白鸟谷》之后，我们“白系列”的第二部作品。今后这个系列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作品。除了名字上的呼应之外，白色的月亮也是一种意象象征，它贯穿了片中的多个镜头，一方面它代表了孩子纯洁的心灵和思想，另一方面是一种清冷的视角，俯看那个悲剧的世界中发生的种种。

8.片中的角色设计（尤其是服装）、配音以及背景建筑等元素都有很强的地域特征，对此你们是怎么考量的，做过什么样的考据？

狼烟：一方面，我们的主创狼烟无言自己就是苏州人，从小在苏州长大，对水乡的各种元素都比较熟悉。另一方面，我们在创作过程中也参考了很多图片资料，以及例如《老苏州》，《老房子-江南水乡民居》等画册的内容，而配音方面也是找了苏州评弹学校的学生和老师，这一切都是为了构建一个原汁原味的江南风情世界。

角色设定图

配音现场

10.您最喜欢本片哪个场景或者画面？

狼烟：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场面，一个是母亲在圆洞门绣花的镜头，这是孩子对母亲的美好回忆中的画面，大量留白的构图和非常有园林特色的圆洞门组成了一副略带忧伤，却又具有传统美感的画面。

还有就是多个有小鱼的画面，隐喻母子的两条鱼在片中多次出现，契合了两个人的命运，鱼虽然很小但是需要很多工作量来表现它们的游动，让它们看起来不但活灵活现，并且能表现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而最后这几个镜头的呈现还是令人满意的。

11.从中国风的《功夫料理娘》到DC短片动画《上海蝙蝠侠》，从3d的《伏藏.无界战争》到水墨动画《白月儿》，狼烟动画工作室一直在尝试新的风格与题材。未来你们可能还会尝试什么样风格、题材的作品呢？能否透露一些消息呢？

狼烟：我想我们今后还准备尝试水墨风格的其他作品，可以把我们在本片中不成熟或者遗憾的部分补足。当然，也会有水墨以外的其他形式，甚至是不只限于动画这种载体。

熟悉我们动态的观可能知道我们还在探索游戏和漫画等其他领域，对我们来说，形式始终是为内容服务的，我们希望将来给带给大家更多有趣和高完成度的作品。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 END | 动画学术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