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断手、失恋、自杀…这部动画安抚了丧到极致的青年

作者/Parlomar
编辑/思考姬
排版/饮川

“与自己和解。”

丢东西,可能是我们最常经历的意外之一了。

无论重要与否,丢失一件相伴许久的物件,或一段印象深刻的关系,总是会让人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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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珍爱之人”是新海诚电影的一贯主题

“丢失”和“寻找”也是众多文艺作品偏爱的主题。

主人公总是会在故事中,或是能收获一个大团圆结尾,或是体会到了比遗失物更重要的经历和感情,或者干脆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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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Finding”为标题的《海底总动员》系列

作为观众,我们在真实生活中,也是在这一次次的丢失,寻找,圆满和更多的遗憾中慢慢走下去的。

同样是以“丢失”为主题,但有部动画却与众不同,它讲了一个人失去右手后的故事。

但主人公并非是失去了右手的「人」。

而却是它丢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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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用前所未有视角来讲故事的动画,在2019年可谓拿奖拿到手软。

它先后获得了戛纳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周的Nespresso大奖,阿讷西电影节的最佳动画长片水晶奖,以及提名了2019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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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同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玩具总动员4》代表了商业动画的最高水平,那么这部动画则无疑代表了文艺类动画的最高水平。

它就是导演杰赫米·克拉潘(Jérémy Clapin)的动画长片处女作——

《我失去了身体》(I lost my 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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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剧透预警△

以手为视角,讲述“我”的遭遇

《我失去了身体》开头,就以一只手的视角开启了这个故事。

一只被装在解剖袋中的右手突然醒了过来,绕过工作人员的眼睛逃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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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躲过鸽子窝,垃圾车,通过地下通道前往地铁站,又在站台下用打火机逃过了一群老鼠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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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手敏捷”的手搭乘地铁,翻过高楼,爬过铁丝网,朝着它的最终目标——远处的一座塔吊奔去。那是它记忆中主人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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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条叙事线则将视角放在了这只手的主人身上,以一只手的回忆倒叙了主人的经历:

生于音乐家庭,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劳伍菲尔,热衷于用磁带记录周遭的声音,并且致力于成为一名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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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一次随父母参加活动的途中,劳伍菲尔意外地使开车的父母分了神,车祸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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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伍菲尔逃过一劫,但他也从此成了孤儿。

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180度的逆转,被迫寄养在巴黎的监护人家里,不仅失去了童年优渥的教育,甚至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很难得到满足。

儿时自信的他,也逐渐变得郁郁寡欢,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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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劳伍菲尔与父亲,童年回忆皆由黑白画面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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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唯唯诺诺的劳伍菲尔

性格的大变也为他之后情感的挫折埋下了伏笔。长大后,以送披萨打零工为生的劳伍菲尔,在一次意外中通过门禁语音结识了加布丽尔,一位在图书馆工作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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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伍菲尔与加布丽尔

单恋着后者的劳伍菲尔,先是去图书馆打听她的消息,后来则干脆进入了加布丽尔叔叔的木匠工坊做了学徒,以接近喜欢的人。

但加布丽尔最后拒绝了他的告白,并且指责他欺骗了自己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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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的打击犹如多米诺骨牌,一件失意引发了另一件失意。

失落的劳伍菲尔陷入了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也丧失了一切奋斗下去的动力。

终于,在一次做工的时候,他因为无意中捉苍蝇的行为,意外地被电锯锯断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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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断掌

……

劳伍菲尔有着唯一保留下来的爱好:记录自然的声音。

通过他留下的磁带,加布丽尔知道了劳伍菲尔童年的遭遇,也知道了劳伍菲尔最终的决定。

他曾告诉加布丽尔,自己想要从大楼顶层跳向不远处的塔吊操作台上,借此“完全不可预测和不可理喻的事情”,跳脱出残酷命运的原本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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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就在右手终于找回劳伍菲尔的同时,加布丽尔也通过磁带听到了他的奋力一跃:

劳伍菲尔真的鼓起勇气跳向了塔吊操作台,长出一口气,与自己不幸的命运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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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往的电影中,主人公往往都是具体的个人,他们丢失与寻找的对象也往往是“身外之物”,这是无论东西方都一贯默认的设定。

《千与千寻》讲述了追寻父母和回家之路的少女,《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讲述了追寻自己命运中的另一半,而《玩具总动员》系列则自始至终一遍遍地讲着追寻失去的伙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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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玩具总动员4》

以往的的动画和电影总是围绕着个体与个体间的关系展开,以至于所谓的“个体完整性”成了不言自明的,无需怀疑的准则。

《我失去了身体》则解构了我们对“个体完整性”的既定概念,正如《自私的基因》一书将我们的身体表述为“为了自利而结合成的基因联盟”一般,《我失去了身体》,将我们的身体解读为各自保有主人记忆的身体部位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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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身体的右手执意找回的或许并非自己的主人,而仅仅是和他一同历经了多舛命运的身体部位伙伴们。

在这个过程中,右手也充当了主人这个“联盟”故事的旁观者与讲述者,将这个充满失落感的故事对观众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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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手的冒险之旅充满了独创性,不过作为剧情的另一条叙事线,劳伍菲尔自身的不幸经历以及与命运和解的故事,则显得有些俗套了 。

疏散的叙事风格和非结点的收尾方式,无疑借鉴了近年来颇为流行的文艺电影套路,即使在动画中是少见的处理方式,但在整个文艺电影范畴里,已经屡见不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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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曼彻斯特》

从这种非收束式的结尾方式里,我们可以找到《海边的曼彻斯特》,《罗马》以及《婚姻故事》等一系列电影的影子。

在这些电影中,问题并未得到解决,甚至并未出现转机,就这样随着电影的结束而落幕,为观众留下一个“进行中”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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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阿方索·卡隆执导的黑白文艺电影《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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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诺亚·鲍姆巴赫执导的电影《婚姻故事》

对比过去的“大和解”或“大破坏”式商业电影,这种将句号变为省略号的结尾方法保留了更多真实感,我们从中看到的不仅是一部“戏剧”,更是观众各自生活的碎片化纪实。

唯一能称为高潮与结点的部分,估计只有劳伍菲尔最终跳向塔吊操作台的那个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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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纯的冒险行为当然对改变现状毫无助益,它只是一种发泄,一种跳出自己命运的尝试。

但这同时说明了劳伍菲尔的精神终于又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无论是失去的右手,还是失落的精神,终于重新回到了它们各自应该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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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种经历一系列倒霉与不幸事件的铺陈,最终采取一次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行动,来与自己的人生和解的桥段,同样也是文艺电影惯常采取的组织方法。

无论是在《杯酒人生》中,主人公最后将自己一直珍藏的1961年份白马庄葡萄酒倒进纸杯,就着汉堡和薯条草草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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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获奥斯卡提名的公路文艺片《杯酒人生》

还是《大象席地而坐》里,四位失意的角色漫无目的地坐大巴前往满洲里动物园,看坐在地上的大象。都是以看似无意义的行为,放下之前奋力追求却仍未能获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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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马奖获奖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导演胡波在影片上映前自杀谢世

从这点来看,《我失去了身体》其实并没有脱离文艺电影的窠臼。

导演杰赫米·克拉潘对于“身体”的不断诠释

那么,明明有“断手冒险”这样新奇的设定,为何导演仍选择了一个“套路化”的文艺电影模式来做补充和收尾呢?

这或许要从杰赫米·克拉潘作品中对“身体”的不断诠释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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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杰赫米·克拉潘,今年46岁

《我失去了身体》是导演杰赫米·克拉潘的长片处女作,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许多口碑上佳的短片动画了。

2004年的《脊椎的故事》(Backbone tale)讲述了一名脊椎有残疾,只能90度头朝下生活的男性的故事。

他一直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但身体的残疾使他甚至不能与人接吻。

一次偶然的意外,他终于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一位同样有脊椎残疾,只能以90度头朝上生活的女性。

一系列阴差阳错后,二人吻到了对方,以Happy ending的方式收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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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椎的故事》

而上映于2008年,曾获凯撒电影奖提名的《思觉失调》(Skhizein)则讲了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因一次意外,主人公的身体感觉与真实世界相差了91公分,想摸到实际上近在咫尺的东西,他必须站在视线里91公分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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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错位使他根本无法正常的生活,即使在家中通过画辅助线的方式勉强生活,但门外那个处处充满错位的世界却让他根本无力承受。

最终,主人公以自杀的方式获得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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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hizein》中主人公与现实世界的错位

纵观杰赫米·克拉潘的一系列作品,对“身体”的表现一直是他的灵感来源,在制作《我失去了身体》的时候,为了将自己对“身体”的执着贯彻到底,他在预算十分有限的情况下,仍坚持以真实的解剖学比例来表现失落的那只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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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采访时,他这样描述身体对自己创作的意义:

“身体通过感官与我们自身之外的世界接触,同时,又通过储存在感官中的记忆在我们过去的时间中穿行。

我尝试通过身体这一意象来探索个体与社会的关系。我作品中的人物,无不是在身体的某处有所欠缺的,但是借助记忆之旅,他们又能通过身体的存在找到个体存在的某种必然性。”


身体既不同于我们的大脑和精神世界,也不完全代表外部世界,它更像是精神与真实世界之间的摆渡者,而当身体与精神错位时,我们外部的世界自然而然也就崩塌了。

如果说《脊椎的故事》以一个大团圆的喜剧方式收尾,《思觉失调》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悲剧收尾的话,那么《我失去了身体》则讲述了一个和解的故事。

右手与舍弃它的身体的和解,精神与自我的和解,以及主人公劳伍菲尔与自身处境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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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和解也表现在电影的名字上,台湾将电影名《I lost my body》翻译为《只手探险》,侧重于一只手的探险故事。

这个颇具吸引力的名字显然能吸引很多观众点进流媒体视窗,但却失去了“I lost my body”的多义性。“我失去了身体”,既能表达断掉的右手失去了身体,又能表达精神失去了对自身身体的掌控

电影的两条叙事线,便是对右手和精神各自失去身体的讲述。

而右手借助自己残存的主人记忆来寻找主人的过程,也是失去对身体的精神重新找回,重新控制自己身体的过程。

正如导演克拉潘所言,借助右手的记忆之旅,劳伍菲尔找到了他自身存在的必然性。

身体与精神这两条叙事线,最终相交于一个点。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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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作为一部文艺类电影,《我失去了身体》最后这种“治愈”的收尾方式,显得过于套路化了。

当下的观众可能更希望看到一个干脆的枪声与黑屏,或者夹在不和谐的尴尬处境中望向不知所措的未来。

然而,《我失去了身体》仍是多少能使我们产生共鸣的作品。

虽然劳伍菲尔接连不幸的命运可能并没有普适性,但我们每个人,也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种种失望与悲伤。这种消极的情绪不会随着电影的落幕划下句点,只会化为一串省略号,随着我们一直走下去。

但我们或许能寻找一个与自己和解的结点,它不需要像劳伍菲尔一样冒险跳向塔吊,只需要重新看待以往被视为无比珍贵的事或物,只需要放下一个执念,重新看待前途未卜的那串省略号,我们或许就能找回自己失去的那个“身体”,找回自身存在的意义。

正如导演杰赫米·克拉潘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存在各有不同,这意味着我们或多或少都是有所欠缺的,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成为各自不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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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于 2020-08-07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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